日本著名的动画公司吉卜力工作室出品过一部叫做《平成狸合战》的动画电影，讲的是东京一群快乐的貉（日语中“貉”写作“狸”，有时会被误译作“狸猫”），由于人类不断扩建住宅区而面临着生存危机。为了活下去，它们决定施展神奇的变身法术与人类抗争，却屡遭失败。最终貉们陷入了绝望之中，却在最后关头发现住宅区里面竟然绿意盎然。原来是人类发现了貉的存在，为它们营造了可以当做家园的人工绿地。这是一段美好中带着忧伤的故事，而故事里面那些能变身的貉，今天仍然顽强生活在我们城市之中。

与故事非常相似的是，尽管不能幻化成人，但是貉真的具有一些神奇的变化本领；而真实世界之中，貉的命运同样波折跌宕。

平成狸合战，讲述了一个曲折又温暖的城市野生貉故事 

图片/吉卜力工作室

从分类上看，貉属于食肉目、犬科、貉属，是这一属现存的唯一物种，代表了犬科动物一类独特的演化方向。比如看外表，貉的侧面看起来有点像狐狸，只是腿短了点、嘴巴方了点、肚子也大了点。这一点一点的变化导致貉不像狐狸那么轻盈敏捷，狩猎时也难以完成复杂凶险的动作。如果转到貉的正面或者斜前方，那这个物种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个土狗子，但真正把貉和土狗子分开的是它的大脸——貉脸上的毛很长，显得脸又宽又绒乎。再加上貉眼睛周围的毛发呈现黑色或者深棕色，从视觉上放大了它们的眼睛，让它们像熊猫或者浣熊一样显得更加温和。

从解剖学上看，貉好像确实和荒野之中搏杀的那些犬科动物，比如赤狐、狼或者豺，有一些原则上的区别。比如貉的裂齿和犬齿个头都不大，再比如它们的臼齿还比较平，这一下就暴露了它在演化过程中的核心指导思想——凶残肉食动物这条线路竞争太激烈，不如更灵活一点，更杂食一点来的稳妥。

故事中的貉，顶着树叶就可以隐身、施一些法术就幻化成人形，只是需要妥善藏起来毛茸茸的尾巴，以免被人识破真身。看起来这样的神奇法力并不会出现在自然界的貉身上。然而了解貉这个物种的人们，却还是会觉得貉真真切切拥有着变身的能力。以食物为例，在溪流旁边貉可以变身成为螃蟹杀手；在河谷中它们精于捞鱼摸虾；在丘陵灌丛间它们掌握着捕蛇和寻找青蛙蟾蜍的技能；而在田野上它们是偷玉米和土豆的窃贼。貉既可以吃小型啮齿类和鱼、虾、蟹，又喜欢浆果、真菌和谷物，还能在城市垃圾面前游刃有余，这实在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变身术。这样的变身能力背后，是它们在栖息地、捕食行为、消化能力等各个方面对于环境极强的适应性。

在生态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生态位”，指的是一个物种在时间和空间上所占据的位置及它们所需要的资源（温度，食物，地表湿度，生存环境等）。有些物种生态位比较单一——比如依赖着竹林的大熊猫和依赖着高山岩羊的雪豹，这些物种往往容易因为特定环境的变化而陷入困境。而作为生态位相当宽的代表物种，貉不仅可以让适应不同的环境，更可以在环境突然出现变化的时候依然顽强地繁衍生息，这实在是了不起的生存能力。

城市也被貉作为了家园，某些时候甚至城市提供了荒野所没有的便利。随着原有的自然栖息地被城市化进程所破坏，大量其他野生动物消失了，而貉通过取食人类丢弃的生活垃圾寻找到了更简便易得的食物来源。它们的藏身环境也从利用其他动物的废弃洞穴和营巢于树根石隙，变成了寻找各种城市下水道和排污口。以上海为例，城区之中貉选择的巢穴包括了居民别墅阳台下面的裂缝、墙体的空隙、储藏室、桥墩的裂缝、煤气管道、废弃的下水道等等。

然而就在过去几年间，貉好像又突然丧失了生存的“超能力”，在各个地方的种群都出现了显著下降：据受访市民们说，2016年之前，一个晚上能见到十几~二十只，2017~2018年间，却整年没再见过一只貉。这背后的原因没有人可以说清楚——目前仍缺少严谨的科学调查和详细的研究资料。

实际上不仅是貉，刺猬、黄鼠狼、金花鼠……大量城市物种都会在城市之中遇困难、甚至是灭顶之灾。在有些地方，居民看到貉和流浪猫争抢食物，直接要求物业杀死貉并且填堵貉的洞穴；在另外一些地方，城市建设清除了杂灌和土地，用水泥固化城市河道堤岸，用整齐划一的草坪和水渠替代了原本天然的环境。也就是在这些过程中，貉丢掉了冬天蛰伏的隐蔽所，也失去了夏季觅食的野地；它们会因为草坪喷洒杀虫剂和毒鼠药而中毒；它们可能因为河岸陡峭而溺亡。在这样的城市变化面前，拥有再强大的变身能力，可能都不够。所以问题来了，究竟如何规划和管理城市，才能让野生动物也自由地生活在城市之中？

作为一个以野生动物作为研究和保护对象的人，我有很多时间奔走在秦岭、岷山、藏东南这些遥远的荒野；如今我成为了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研究员，和几位年轻人一起组建了团队，也将长三角这样的城市地区作为工作区域。

在岷山追踪野生大熊猫 供图/王放

现在组建的团队工作掠影 供图/王放

我们通过初步研究发现，近几十年来经济的飞速发展和土地利用方式的急剧转变，使长三角区域原有的自然生境急剧丧失：一方面城市野生动物的分布和数量可能处于急剧下降之中；另一方面由于缺乏最基本的信息，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无从开展。

我们计划用三年的时间，在城市中布设数百个红外触发相机，研究貉如何躲藏在熙熙攘攘的街区中，会在什么时间外出活动，又会回避哪些地方。这些长期监测的数据可以帮助我们窥到野生貉种群的变化，并且进一步探索它们和我们这个城市的关系。在红外相机调查的基础上，我们将为貉带上无线电跟踪颈圈，追踪它们如何越过马路，又在城市的什么区域遇到了困难。我们还将收集野生貉的粪便、血液等样品，分析它们可能携带的疾病，更好地了解它们对于城市生态的影响。除了追踪貉，我们也会看看金花鼠和刺猬如何利用杂草和灌丛作为繁殖的洞穴；也会试着追踪黄鼠狼的活动范围究竟有多大。

半夜车灯一晃而过，看到的眼睛反光可能就是貉。摄影/王放

躲在小区居民楼的通风口中，等待夜幕降临外出觅食的貉。摄影/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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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公民科学家”这个项目会是一个探索性的工作，漫长又充满挑战。但是在背后推动我们的，是对更加美好的城市生活的期待。在项目结束的时候，这些努力或许将帮助我们在城市之中为野生动物恢复更多绿色的岛屿，那些岛屿将是城市之中的野地，刺猬以为家，黄鼬以为家，貉以为家……我们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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